ANQI.ROCKS

Apr 19, 2023

礼物,或者管好我自己

#body# #mind# #knowyourself#

前言:
这篇文章更多是我写给自己的。虽然我也尝试了让其他读者能理解,但很难。因为我的认知主要来自个体经验,很难扩展为一般性解释。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服务于我以后的个人生活系统维护。常常警醒自己。
文章前面的内容主要是讲,我自然的历史遗留的生活系统在从事高压社会化生产的过程中崩溃,崩溃中、后的感受,以及新系统。

开始学习“管好我自己”,发生在我生命的第28个年头。这件事情说来可笑,因为如此说来,前二十七年,几乎要被追溯成“全凭感觉”或者“全凭运气”的个人历史。

如果是活在非洲草原上的猎豹(寿命一般在8-10岁),甚至是古罗马人(平均寿命在30岁左右),我很难拥有这样的机会——在第28个年头,重新学习管好自己。

故事要从一次意料之外的闪退[1]开始讲起。

四重奏:恶魔猴子

睁开眼睛的时候,已经在逃亡了。故事开启了太久,已经在惯性运转。
恶魔猴子很快,我也已经熟练掌握神庙逃亡的基本操作。一直在跑。越跑越快。

在闪退前,我是一个同时开了太多网页界面的浏览器,多线程多任务多目标地同时进行很多事情。
又或者,我们可以从声音的角度去理解我混沌的生活。

最外面的一层声音,有疫情期间中关村夜晚呼啸的车流、有夏日上海出差酒店里清晨商务谈话的声音、有出门滑雪从雪道上滑下来摔跤时的片刻寂静。外面的第一层,是声音最大却被消音最重的一层。此刻尚有印象的,都是被消音后的残片。大多数信息被屏蔽,被完全遗忘。曾经我厌恶深圳南山只有夜晚,天黑时我在回家的路上,天未亮我在去公司的路上。在北京也一样。才发现不是因为某城某地。

第二层声音是我身处的工作环境和生活。为第二天对齐项目目标而深夜加班写的文档页面,为了大促活动而参加的评审会议视频,为了数据对齐而反复数十次地沟通界面。我们悬浮在空中,可以看见她日日夜夜对着常亮的电脑屏幕、手机屏幕。
一旦进入了规则,就会成为玩家。一旦成为玩家,就变成规则里可量化的输入与输出。时时刻刻,激烈的博弈、和独自尖叫。生活是很少的,或者一些很难称之为生活的生活。一起吃饭玩耍的人,也是有同样痛苦的人。我们无法不讨论痛苦和抱怨,又不停地幻想虚幻的解决方案。我们是围绕着痛苦吃流水席的疯狂食客,没有一道菜是痛苦,嘴巴里却都是痛苦的味道。

第三层声音是我独处时试图修复这些痛苦生产的幻境止痛剂。止痛剂有很多种,几乎全部来自社会生产。因为这种痛苦的普遍,所以止痛剂也是批量标准化生产。包括但不限于: Fire, 脱离一线;期权,财富自由;还包括一些短暂沉溺的物的爱好。止痛剂天生是为了第二层声音而生的,止痛剂更是催化剂,通过消费,敦促你在第二层的沉迷。止痛剂给你虚拟的彼岸,让你在下局更拼命。

第四层声音是此刻的我。而此刻的我,在以上三层的消磨中几乎已经彻底死亡了。这个我没有声音,是一种想发出声音却被堵上嘴巴挣扎到筋疲力竭后的沉默。

这四重声音同时演奏,声音越来越大,节奏越来越快,交替得越来越紧张。它们拼命赶,却越来越模糊,最后鬼影幢幢。北京的春夏秋冬和我一年能去的十个城市,记忆里几乎全是空白。公司里的那些项目,一部分失败了,一部分成了,剩下的都被忘记了。大多数夜里我做梦,梦见在想解决方案,在想怎么沟通,梦里都兜着恐惧和沮丧。

直到最后一刻,这些页面同时过载,浏览器强制退出。只剩下我这个发烧的硬件。发烧的时候,是一种痛并解脱的感觉。那个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机器,被强行停止。因为身体的痛苦真实又巨大,所以那四层声音都暂时变得遥远。只剩下最简单的欲念,想好起来,想活下去。

趁着新冠阳性我发烧很久。在此之前我也严重地发烧过两次。留下的记录太少,记不得具体的原因了。甚至往回翻一些记录,都是挣扎着重建生活习惯想再次爬起来的时刻。
你看,一个机器的惯性,她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挣扎片刻。

如果生活也有第三视角的话,观众已经等不及忽略最后这些要进入下一章了。

下一章:面对痛苦

黑暗之后应该是?光明了?那是在电影里。

真实的生活里,疼痛不会因为你宕机了就立刻消失或者减少。不管前一夜你在拳击场上拿了金腰带还是被KO,第二天起来,所有的拳头都在那里。疼痛会因为荷尔蒙的消失更加鲜明。Rocky[2]说,“第二天早上你醒来,躺在床上无人问津,像一个巨大伤口”。泡在疼痛里才是真实的下一章。

你想立地站起来,但疼痛就像水一样包裹着你。挣扎?你不能在水里挣扎。停止恰恰是因为痛苦已经到了你能承受的最大负荷,要不然的话,你就不会停止,会继续奔跑在逃亡路上。

只能静静地躺在水面上(什么都不做),等疼痛过去。挣扎只会被疼痛耗尽。

什么都不做,是很困难的。
因为“什么都不做”没有社会层面的正当性。没有正当性,意味着随时接受质询。其他在跑的人路过你,总要问你,为什么不跑?
使用一些技巧避免这些质询吧。

解决外在的质询,什么都不做,静静躺在水里,对你依然是反直觉的动作。

你会质询自己。
因为恶魔猴子在后面。所以要使劲跑。不跑,就会被恶魔猴子伤害。跑了20年,即使恶魔猴子不在后面了。停下来面对的恐惧就和被恶魔猴子伤害一样大。

所有动作里最困难的就是反直觉的动作。因为直觉往往来自基因源代码,源代码来自于生存本能。反直觉动作,就是和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对着干。你的身体你的基因会发疯似的对你怒吼“你不想活了吗?你是不是想死?”

开始感受这个恐惧,甚至某种程度上习惯这个恐惧。记住这个恐惧,带着这个恐惧,然后标记它,打成一个包。恶魔猴子被收束起来了,被伤害的恐惧来自于惯性和想象。

现在想想,你要去哪里?

另外的提示:跨系统的学习和认知过程可以帮助我们建立直接体验和认知,最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,比如学习语言、某项体育运动、乐器等。
除了工作(做生意)外,我体会深度体验的活动主要是跑步、学英语、讲故事。

新文件:重建秩序

如果没有恶魔猴子,接下来要去哪里?
重新站在起点。没有恶魔猴子在后面追赶的恐惧(恶魔猴子还在,不过收束在包里了)。

重新开始,是从逃回秦姨那里开始的。像回到最初的洞穴。上一次是我高二的时候。
我蒙头睡到中午(纯白的被子,淡淡的铃兰花香味),睡梦里听见秦姨在厨房做饭。我闭上眼睛继续睡回笼觉。终于醒来,去洗澡。她坐在阳台上看书。电视上开了静音,在放《大猫 big cats》,哥斯达黎加森林里,豹猫用自己的皮毛把自己藏在自然的纹路里。

我在她纯白的浴室里洗澡。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几乎没有味道的。因为接下来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,有的是时间。我洗了很久,淋浴头的水很大,水压很强。我在全是雾气的镜子里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。洗脸,洗手。洗手液是洋甘菊味道的。这个空间里淡淡地,似有若无的味道,就是这个。想起我以前常常像洗盘子一样快速地冲洗自己,在自己住的地方,在健身房的浴室。洗好了,头发大致擦擦。我自己几乎从来不吹头发,一半是懒,一半是喜欢自然变干。

我湿着头发走出来。高中时期穿着很大的那件家居服,现在却刚刚合身。我变胖了,肚子和大腿根像充气一样有陡然加宽的半径。有一段时间我为此感到痛苦。后来痛苦太多了,它成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。
“不会滴水在地上的。我基本擦干了。”我走出来看见她,说。我也很久没见她了。
她把电视的声音打开,招招手示意我过来,“吹一吹吧。”从阳台上接了插座,插上吹风机。我坐在小凳子上,背对着她。她还在坐在她的按摩椅上。她很瘦。穿着家居服也好像是挂着旗帜的杆子一样,家居服也是淡淡的铃兰花味道。
“头发长长了。”她的手也很瘦。她轻轻地把后面的头发抬起来,从吹风机出来的风穿过那些头发的空隙。指头轻轻地按在我的头皮上。

阳光很好。豹猫在森林里等待了很长时间。头发一缕一缕,基本吹干了。有一些掉落下来,落在白瓷砖上。她拿滚筒粘走了,又把吹风机收好。继续躺在阳台的躺椅上,眯着。我拿了一个小靠枕走过去,垫在她的膝盖上,问她能靠一会儿么。
她没睁眼睛。我坐在小凳子上,把头靠在小靠枕上。太阳很好。她托着我的后脑勺,用手指轻轻按我的头。我刚洗过的头发,在温暖的阳光下一片片散开。我闭上眼睛,按她的话说,“掉了小珍珠”。

她晚上睡得很早。晚饭后,打扫完房间。看会儿书,就睡了。几乎是和天黑同步。
早上也起得早。六点左右。一起床就开始运动,然后冲澡,吃早餐。后来有一段时间,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竟然和她一个作息了。我说真是灵异事件。她笑。

她早上运动的时候很吓人,我说资深美女也这么拼命吗。她笑死,说,要做到力竭你懂吗。力竭就是做到最丑,面目狰狞。运动完我们喝着黑咖啡发呆。
“‘早上要吃得像皇帝,晚上要吃得像乞丐’,韩国人是这么说的。”吃早饭的时候她说。她问我早上吃什么,我说的都是:越南河粉、泡面、全麦面包牛肉三明治、鸡蛋土豆泥三明治。她说自己不大会做饭,但这些却都做得很好吃。
“买好原料很简单啊,改天你试试。”后来我试了下,做出来也不错。她说,看,果然会的吧。我心想,那是因为你在厨房的另一边啊。

就这么忽然处理好了和身体的关系。睡觉、运动、饮食。
她如此循环着,像从不出错的表。我偶尔会晚睡,掉出这个循环几天。她从来不说什么。
“你不问我什么时候走吗?”有一天我又回到和她一致的循环里,在早餐桌上问她。
“日子么,很长的。不着急啊。你也不着急。”

我知道她送了一个很贵很贵的礼物给我。这个礼物,还是铃兰花味道的。
我说,“我要是说,我死之前可能都会想起你呢?你害怕么。”
“你要不要这么凶险的哦。”

[1] 闪退:多指在移动设备(如iOS、Android设备)中或不可移动设备(如:Windows、Linux等设备),在打开或使用应用程序时出现的突然退出中断的情况(类似于Windows的应用程序崩溃)。 多表现为,应用程序画面一闪而过,随即退回到桌面。
[2] Rocky: 洛基•巴尔博厄(西尔维斯特•史泰龙 Sylvester Stallone 饰)是费城的过气拳击手。他空有拳击热忱,却只混杂于三流拳击赛中。 https://movie.douban.com/subject/1295742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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